能遍尝九州八百地方名吃,且吃出道儿,难;能遍辑经史子集及野史笔记中关于饮食者,又考会于上下纵横文武俗雅,亦难。《考吃》为后者,朱伟弄成这本书,不容易。
作者署的是“编著”。我以为其“编”,含有万卷之破、千灯之烬,若这书仅是个“著”字,就算意思不小,也不过归属于区区的“文学随笔”类,而难与食之道抑或“饮食学术”有更多瓜葛。署成“编著”,倒看出作者的自信,不明眼人没准以为作者谦恭呢。
当然我也会笑说:《考吃》!你跟我们玩学问哪,口气可以呀,一般叫“考×××”书的作者名子都较生僻古傲,您就凭个万万千千的“伟”就操起遗老国旧般的“考”来,且还出版于琉璃厂的中国书店,玩得够深的,你个老先生朱伟。(我不认识朱伟,只辗转听说他40来岁)
我好吃,也好考察(不敢单用“考”),往往吃的考究程度不如我的考究吃,也读些本草食单啥的,也小菜般写些小吃,最擅长的就是把主人的厨艺和热情夸赞得过几天还要请我。所以我读《考吃》,往稀松了说,我等于丰富自己“被请”的学问,也算扩大食之文化光线吧。多少珍美,从厨到桌到口腹,哪能默默无闻地就变成肥料——即便说几个“真香”“真美”也等于是废话,是肥料前的小声音。妙不可言?不可言才应尽量言之。一畦稼蔬、一只禽兽加一番厨艺变成我们的口福,它容易吗,你得给它一个名份,你得给它一个“响儿”呀。
这个“响儿”,就是文化,就是文明。民以食为天,一般人只理解为重要或天大的事,其实天不光大,它还高呢。天有大道,食与通之。《考吃》有道,可大可小。作者对于几千年的中国之吃,从引据出发,析辨究考,上串天理,下连物律,穿民俗,过官府,拈来经济文章、庖技食艺及至酸碱阴阳,织编成有学术味道又有口感味道的“食史食道”的一个版本。其体例非“编年”也非“国别”,就算从水火到主食再到副食乃至大宴吧。写得趣不压识,寓理与道于饪与食。可以想象作者弄这部书稿时,换书如换菜,下笔如下箸,多么津津有味,口福般地劳动手眼,文化般地妙吃妙喝。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作者在食感上,过的是帝王般的生活,相当腐化,但他并不是傻皇上,不是臭大粪,他把吃给整出道道芬芳来了。
不知作者的“吃历”如何,书中通通说别人,哪怕每节加上一小段自己的,或许更逼真。所以我们不能排除作者是个“口盲”,但也许人家做个文化类的高级食客,已经自乐乐人了。
食为天,天大,天高,假文字传下的吃之事与情,不过是天上一方。更多的方面都在民间口头流传(比如师只传徒不传于书)呢,所以书中偏重史考而轻于实考。书生意气,挥斥方遒——我估计作者眼镜600度左右,好文化而过于好微服访吃。
当然不少食客或写食之客,都可以自己强项挑捡作者十有一二的弱处,我想大多是好意的,略有妒意也自然。呀朱伟“吃”得太好了——
(《考吃》,朱伟编著,中国书店出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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